嘉和十三年。
整座京城都被笼罩在夜幕之中，雪花从空中打着旋落下，沉甸甸的压在朱红宫墙上，闷的人透不过气。
路上的积雪已经被宫人们清扫了个干净，露出还有些湿润的青砖小路。小路一路婉转，大大小小的官员紧绷着脸，顺着这条青砖小路，走向了前方的御花园。
即便是在严寒的冬天，御花园内也依旧百花齐放，一片的姹紫嫣红，官员们却是没有多看一眼，径直来到一座八角凉亭前，哗啦啦的跪下。
“参见太上皇。”
太上皇没有出声，官员们也不敢抬头，唯有一个新上任的年轻官员按捺不住好奇，借着余光偷偷看了一这一生赋有传奇色彩的太上皇。
太上皇坐在凉亭内，穿着一件他最喜爱的青色长袍，身披狐裘大麾，身形消瘦。墨色一般的长发带着些许弧度，贴在他过分白皙的脸上。他眉目深邃，鼻梁高挺，一双异于常人的苍翠眼眸中闪着锐利的光芒，薄唇轻抿，嘴角微微上翘，透露出几分摄人心魄的意味，很是冷清高贵。
岁月未曾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，瞧着更像是风光正茂的翩翩公子。
十几年前，天下可不像如今这么平定安宁，朝廷内忧外患，民不聊生，而解决这一切的，便是当今的太上皇，同时也是在当时不怎么起眼的九殿下，顾慎。
顾慎的母亲出自番邦，他虽生的好看，年幼时也十分聪明，可拥有拥有异族之血的他，即便是再怎么出色，也都不会引起皇帝的重视。
顾慎的母亲在他四岁时就郁郁而终，皇后可怜他身世，亲手将其抚养长大，可顾慎夺得大权后的第一件事，就是杀了待他如亲生的皇后。
世人都道顾慎心狠手辣，连自己养育自己的皇后都不曾放过，自此朝中人人自危，就连顾慎后空空悬之事也不敢多加言语。
顾慎到底怎么想的，无人得知，但在顾慎的引领下，北瀚国如今已是风调雨顺，万国来朝。他的确称的上是明君。
顾慎拢了拢下滑的狐裘大麾，苍翠的眸子不经意的扫了一眼自己臣子。
那年轻官员心里一紧，只觉他目光凛冽，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，慌忙低下了头。
顾慎将目光收回，不再理会这些臣子，不想浪费自己为数不多的时间。
实际上，顾慎如今也不过四十七岁，无奈年轻时身中奇毒，又未曾及时医治，毒入骨髓，连神医楼钰都束手无策。
“父亲......”
顾润哽咽了一句，难过的看着他的父亲。
没想到他和父亲，居然只有短短十几年年的光景。
若他们能早点相认就好了。
“润儿，不要难过，死对如今的我来说，不过是解脱罢了。”
看着自己唯一的血亲，顾慎心里有了些许安慰，他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。
二十六岁那年，他在京城一处商人家中发现了和他长相十分相似的顾润。
他大感惊骇，最后才查出，顾润是被人牙子卖给这家商户的。
这家商户婚后无子，见顾润生的好看，就将他买了回来当儿子养，但顾润来到那的第三年，那位商户家的小妾便生下一个男婴，顾润很快就失宠了。
顾慎立即将他带了回来，悉心照料。
回忆戛然而止。
顾慎坐直了身子，斟满两杯酒，略微卷曲发丝顺着耳边倾泻而下，让他的脸色更显苍白。
他如青山一般苍翠的眸子晦涩莫名，声音喑哑，“润儿，我上半辈子虽然过得不尽人意，但这一生过得还算圆满，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找到你娘亲和妹妹。”
顾慎执起一杯酒仰头喝下，语气中还有些淡淡的遗憾。
当年局势复杂，顾慎带回顾润后，有人先他一步查到了顾润的来历，因此将与顾润有关的统统灭了口，而顾润被拐时也尚且年幼，又在商户家待了三年，对于母亲和妹妹的印象早已模糊，再加上后来顾慎的身体每日愈下，还要与一群牛鬼蛇神周旋，寻找母女二人的事也就不得不搁置了下来。
时至今日，他已经是没有机会弥补母女二人了。
听了他的话，顾润刚要拿起酒杯手顿了顿，沉默了半晌，开口道，“父皇，母亲和妹妹的下落，其实我已经查到了......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，但顾慎看见他这幅样子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。
“是吗，竟是这样。”
顾慎叹息一声，面色复杂。
虽然和那女子产生一段纠葛实属意外，但此时顾慎心中也不免有些发涩，难受又遗憾。毕竟一个是自己的血肉，另一个则是他生命中唯一有过关系的女人。
“她们生前过的很不好，母亲走的时候才不过二十二岁，妹妹她也才……”
顾润说不下去了，眼眶有些发红湿润。
他的娘亲和妹妹，生前枕风宿雪，还没等到他和父亲，就这样去了。
“是我对不起他们。”顾慎握着空杯的手紧了紧，而后又斟满一杯，将酒水喝了个干净。
如果不是他，或许那女子应该早早就嫁了人，儿孙绕膝了。
四周一片静谧，在外跪着官员未曾发出一声响动，只能听见雪花降落的簌簌声。
“润儿，日后若是遇到了心仪的女子，定要好好待她，切莫同我一样……”
顾慎闭上了眼，手臂软软的垂下，留下了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句话。
“父亲……孩儿明白。”
顾润握着顾慎的手，泣不成声。
“太上皇薨了！！！”
宫人悲痛的声音一声声传了下去，朱红的宫墙上我披上了白布，整座皇宫素白一片，似乎和洁白的雪融为了一体。
顾润身穿孝服跪在灵堂上，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。
“父亲，您安心去吧。”
“您为这天下，为我，操劳了一辈子。”
“希望您下辈子，平安顺遂，肆意妄为。”
雪越下越大，没有停歇的意思，雪花落在湿润青砖小路上，带着顾慎的遗憾，转眼消失不见。